时隔许久,终于又去Victrola买了一杯咖啡。不能坐在Victrola店里喝,让我好像有几分怨恨似的,已经几个月没去了。今天回家路上,实在不想上班,厌恶的感觉好像堵在喉咙口,将要面对的所有琐事一点点在头脑里磨着我的耐心。我又想到Victrola——以往去公司上班时,我最多躲藏的地方,我最爱的咖啡店。 因为买咖啡,赶上了一场大雨。我意识到自己如此期待下雨,因此就这样不慌不忙地在街上走着。是因为期待生活中的一点新意吗,让雨水浇在头上变得这样欢快?因为想念湿润的空气吗,西雅图夏天的干燥总是激起我思乡的情绪?有人需要阳光,我现在需要雨。 我也需要人。需要拥挤的人来让我珍惜孤独。需要特别的人给予生活一点色彩。我在脑中盘算着,和S相依为命的生活要持续到何时。曾经依赖最多的朋友,不在西雅图了。偶尔想着给自己在西雅图许久不联系的人发消息约见面,盘算着的时候就累了。有天,我突然想去L家里玩,幻想了一些往日的场景后,最后发了一条消息,问他最近过得如何。没有告诉他我在幻想,某个晚上叫个车就去他家喝酒,就像2019年、2018、2017年时的那样。2020年,怎么就那么不同?不知道要不要离开家里,不知道要同朋友说什么,不知道生活里还剩下什么可以和对方交换,不知道会不会让彼此失望。 或许是这样,我盘算了好久写博客的事。我跟S和Y聊这件事,跟他们说,“我只是想鼓励大家用文字进行更深层的交流。”一个我最熟悉的方式。努力寻找平台,把语言表达看作是,最重要的,理解他人生活的方式一般。只因为自己依赖于语言和外界连接吧。想和朋友联系,但却没有去适应他们的规则,或说,大部分人的规则。建立博客这个想法本身,是不是带着一点“宣传我的理念”的野心呢?现在有多少人,用语言来挖掘自己,写私密的、独一无二的经历?我是不是带着这样的期望去等待他人书写自己的经历? 这是我熟悉的方式。在我孤独地度过我的初中、高中和大学的人生时,同论坛以及博客上的网友进行交流,是我精神生活的最大养料。即使是现实中的好友,也要试着和对方一起建博客,书写日常。我想念那种感觉。或许是我想要抛弃现在看到的“世界”,进行一场虚拟的迁徙。正如以往那样。 时而喧哗,时而静默,一边发出幸存的呼声,一边抵挡其他的口号,一边或挣扎着或喜悦地接纳了现在。 用任何方式也好,我想要表达,想要倾听,想要尝试和人产生连接,想要让别人、让自己幸福一点点。这是我在2020年这个时候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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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了两天,还是把波特兰的行程取消了。山火烟尘。地图上全是火的符号,奇怪西雅图只有白茫茫一片。波特兰直到昨天还是hazadous,看得人紧张。芭丽跟我说,他的病在这几天恶化了。工作一天后,自己直接倒在了地板上,半天难以呼吸。直到他叫他的狗按压他的胸,才缓慢起身。在therapy最后,我问他这个前两天有似劫后余生的客人,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挖得更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念头让我问出这个问题。或许是我发现,自己不懂他的“劫后余生”,他的积蓄能量、惜藏希望。
耳边的音乐是《渗透》,传出一个声音说,“不要紧,歇一会儿就会好的。” 又传来一个冷硬无情的声音。又一个好语重心长、让我紧张的男性声音。我在听《间听监》。这回儿,窗外不知哪个公寓的烟雾报警器的声音连绵不绝,同这背景乐浑然一体。是的,我开着窗。“现在情况,十分危险呐。” 读了几天的《霸王别姬》也读完了。是从学校借的,天地图书的竖排繁体版。李碧华写得真好。读《别姬》的时候,魂也被取走了似的,脑中想不得别的事情;又好像时时在比较。有家回又沒事做的日据时期,李碧华说“一天总算过去。人人都有自己过活的方法。一天一天的过。”我只想到我那些在家待了大半年的客人们。又比如这段日本刚投降的时候: 經理在旁,照應著下人把頂上懸著的日本太陽旗除下來,改掛青天白日滿地紅。太陽給扔在地上,一雙雙鞋子踩踏過——是軍鞋、傷兵的鞋、骯髒的赤足、還有殘廢人的拐杖。 日本人投降後,市面很亂,百業蕭條,一時間不能恢復元氣。 學生們又鬧罷課,街上天天有遊行隊伍,他們對一切都感覺懸空、失重、不知為了什麼,也不知應幹些什麼,天天放火燒東西,示威。 那悬空失重的感觉,是不是我在公车上望向downtown的感觉?是不是在路上游行的人、或者我们这些看游行的人的感觉?又有这段好像是我们的未来一般: 市面很亂。 一個女人剛買了一包燒餅,待要回家去,馬上被衣衫襤褸的漢子搶去,一邊跑,一邊吃,狼吞虎嚥。女人在後頭嚷嚷: 「搶東西呀!搶東西呀!」 沒人搭理。追上了,那飢餓的漢子已經全盤幹掉,塞了滿嘴,乾哽。 黃包車上的老爺子牢牢抱著一枕頭袋的金圓券,不知上哪兒去,買什麼好,又不敢下車。 我只想起昨天刚下street car,路边荒凉肮脏的停车场(必然也是没有车的),一个女人对着自己的幻象暴躁地咒骂不已,似乎是要夺回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不敢回头,也急于去betsu tenji买拉面喂饱自己,冷漠地溜走了。 又一段写的是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占戏园子看戏,一大群被战争创伤折磨的老兵只能来戏园当老子。莫名让我想起最近看综艺的种种感受,《乘风破浪的姐姐》、《乐队的夏天》: (戏园子内) 「歡迎國軍回到北平!」 「向士兵致意!」 全是驚嘆語,是劫後餘生一種不得已的激動。 來了一群混混,他們之中,有流氓地痞,也有傷兵,全都是無家可歸的男人。睡在澡堂和飯館外,也聯群結黨到小戲園子白看戲,不是看戲,只是找得一個落腳處。發洩他們的苦悶。摔東西,躺得橫七豎八,膽小的觀眾都受驚擾,但凡有腳的都爭相走避,除了桌椅,逼於無奈地忍受蹂躪。 ⋯⋯ 那哭過的傷兵,只剩一條腿,不斷用拐杖拍擊來發洩。 忽然一道手電筒的光芒照向台上虞姬的臉。吃這一閃,又晃的頭昏目眩,蝶衣幾乎立足不穩。 「別唱了,打吧!狠狠的打吧!」 苦悶變成哀嚎,一池座子在失重狀態。 一個瞎了一隻眼的很猥瑣地怪叫: 「虞姬怎麼不濟事了?來月經吧?」 蝶衣氣得色變,又羞又怒。 滿堂哄笑。 马东在十三邀里搬出一套关于大众娱乐的理论,“我有这么一个角度,在1949年之前,(中国)人的识字率没有超过5%(或20%),从文明的整个进程来说都没有。所以今天所有我们所说的文化和传承,透过千年历史烟雾的,都是那5%的人留下来的。如果一个社会一直只有5%的识字率,你当然看到的都是精致的。但是人并没有变化,人们内心的趣味并不因为他识字了,就发生质的变化,因为那是他的本能,对娱乐本能的靠近。现在95%的普通人的生活其实和从前的文盲一个样,只不过因为义务教育普及识字率提高了而已。真正的知识分子只有那5% ”。 他好像真正看到了那95%的人,给许知远这个爱好“精致文化”的人泼了冷水;但识多少字和我们内心里有多少精神养料,有直接的关系吗?而他,汲汲营营地按摩着这两个世界的观众,是不是多少让他们满足于待在自己现有的精神世界里,不至引起太多的摩擦? * 晚上,我给S读书里面写老百姓恐惧地在粮油店前排队。里面一个老人饿的半昏,说着“我饿呀!我饿呀!”然后说说就死去了,谁也没工夫发现。S问我,“我们以后老了怎么办?”我脑中突然想亨小姐,他拿着disability的补助在政府提供的廉租楼里生活了十余年,过着他所谓的“古拉格式的”生活,女朋友也只好在楼里找。 书里写了各种活,也写了各种老,各种死,我不知道我未来会怎样活,我会不会老了才死,会有这一天吗?我会是个什么死法,能不能痛快点死?“美国不久就要衰退吧?中国呢?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办。” S说,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未来可能印度人最厉害,他们不久人口就要超过中国啦。“人口有用吗?感觉要死也是随便就死。好像还是技术最重要,这么说来可能美国还可以。”我胡说八道。 李碧华借小楼的视角轻轻掠过了各种死,“他懒得同小孩谈论生死。本身没有文化,但文化大革命他惯见生死。在他自北方下放至南边时,五百多人被折磨掉二百多,一天之间,传染病死去三十人。不停的斗争,目睹有人双腿被锯断,满口牙齿被打落,生不如死,死不如死得早。往上推吧,小楼想,北洋、民国、日治、国共内战、解放、土改、抗美援朝、三反、五反、整风、反右、三年自然灾害……到了文革,中国死了多少人?中国人是世上最蠢、最苦、又最缘浅福薄的民族。蠢!总是不知就里地,自己的骷髅便成了王者宝座的垫脚石。——但不要紧,小孩一个个被生下来,时间无边无涯,生命川流不息。死了一亿算什么?荒废了十年算什么?小楼面对小孩鲜嫩的岁月,他很得意,他快死了,但毕竟还没死。” 书读到一半的时候我问自己,为什么要读一本满是创痛的书。读完后心里满足,写得真好。好像对活着这件事又看清了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别姬》也有几分浪漫情怀,我边读边看着S,一会儿像看我的霸王,一会儿像看我的虞姬,只觉得心满意足,挪不开眼。凝视他,心里好像要一辈子都离不开他那般。 我知道啊,总是会离开的。但现在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