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舒伯特是个外行,不过最近去学校的音乐学院听了一场关于舒伯特的讲座和室内乐表演(由本校学生表演),深深被其奏鸣曲打动,于是对他做了一点小小的研究。 关于舒伯特本人,可以尝试用下面这些关键词来概括:身材略显矮胖,性格风趣温和,虽然贫困但有家人朋友的支持(他算是古典音乐史上可能第一位“独立创作人”);同时,也据称其沉溺性爱、酗酒、躁郁……是个工作狂以及有喜欢同性的倾向。他于1828年英年早逝(31岁),很可能死于梅毒*(确有此事),或者伤寒(只是推断)。他是浪漫主义的先行者,受贝多芬影响很大,其人和音乐被称为有“女性气质”,这个说法最先来自于舒曼:舒曼用“Mädchencharakter”(女子气的、女性化的)来形容舒伯特和他的音乐,从此这个标签就没能从舒伯特身上摘掉。 *该病在18世纪这个没有正经避孕套,也没有医疗方法的年代很易感染,也较为致命。三期梅毒可能造成神经失常,癫痫狂躁和瘫痪痴呆,很多人认为舒伯特和贝多芬都有这种症状。 “女子气”的解读来自于几个方面:一,舒伯特当时谱的很多舞曲和歌曲都被认为不适合大的音乐厅演奏,因此被收录在一些用于给居家的妇女闲时演奏娱乐的曲谱之中;二,音乐理论家的确用“女子气”来形容一些舒伯特最爱使用的乐曲基调,如A小调,被称为“轻柔、女性化、谦恭的”;D小调被称为“忧郁的女性气质”;E小调则被称作“像一个身着白裙、胸前系着玫瑰色蝴蝶结的少女在做天真无邪的爱的表白”;三,舒伯特的朋友总是喜欢用天真、孩子气、谦逊来回忆他;四,舒曼对舒伯特的评论影响很大:相比贝多芬具有旺盛力量的直抒胸臆,舒伯特像是贝多芬的反面,柔弱、絮叨、女性化。舒曼竟还写过这样的话:“贝多芬和舒伯特的亲密是完全舒伯特式的……如果贝多芬是发号施令的丈夫的话,舒伯特就像一个依赖恳求和劝说的妻子。” 喜欢贝多芬的舒曼没能理解和传承舒伯特的浪漫主义。这种浪漫,与其说是女子气的,不如说他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一种充满矛盾的缺憾世界:人可以既快乐也痛苦,既理性也盲目,既雄壮又哀婉,即“男性”又是“女性”的。BBC的一个纪录片提到舒伯特的一段话,“虽然他们瞧不起我的爱,我的爱仍然满怀。 ……在这些逝去的岁月里,我唱着自己的歌。但每当我歌唱爱时,爱就变成了悲伤;每当我歌唱悲伤,它又变成了爱。我被爱与悲生生撕裂。”“我所创作的一切,都承载了自己对音乐和自身悲伤的理解,但仅因悲伤而作的乐曲,似乎最不能取悦这个世界。” 舒伯特的这种模棱两可,也同样抛给了纳粹一个难题。不仅因为他的形象出现在一部大热电影中(Blossom Time),而电影主角是一位犹太男演员,更是因为他时而阴柔时而刚烈的气质,而当时纳粹的宣传就正是把“犹太/退化/同性恋”这些词放在一起贬斥的。舒伯特本身并非犹太人,他成长于天主教家庭,但他曾有一部作品供犹太教堂演奏。1935年时,他的音乐被“剪辑”,形象也被纳粹重新包装成一个雅利安(纳粹鼓吹的优越白种人)英雄,他的音乐“孕育着这个国家的纳粹精神”。1940年,他们甚至为舒伯特举办了一场音乐会。 到了二战结束后,舒伯特的祖国奥地利需要尽快和纳粹与德国划清界限。“舒伯特”因此被奥地利重新拿来拍摄了另一部浪漫爱情片,而出演舒伯特的,则是奥地利电影演员Karlheinz Böhm,此君后来因为演出了一部很“sissy”(女子气)的流行电影(茜茜公主)而出名。 笔者最喜欢他给钢琴写的曲子。之前听过他的室内乐,喜欢上他的D845,D664,D959和D960,最近经友人推荐,迷上D894。他的乐曲即使是晚期也并不算晦涩,旋律始终优美。他无论是写什么曲子,主题都有深情温暖的一面。有些慢板很容易让人陷入回忆,那些低音和缓慢的节奏好像舒伯特自己孤独状态下的沉思和回忆,其中有些激进突兀的即兴似乎是潜意识中不自觉的挣扎的写照,最终又像回到现实中,平稳静息下来。 舒伯特钢琴曲的知名演奏者有Richter、Brendel、Co0per、Lupu、内田光子等(不一一列举)。我的偏见是,出色的舒伯特奏鸣曲应该能体现他音乐纯净的一面,芭音的跳动需要通透明亮,演奏不能太老成。这是我喜欢Brendel的地方,他演奏时,一个个音符仿佛晶莹剔透地落下。 同时,他晚期作品中留白的意味很美,因此如Arrau和Pollini(他们弹的肖邦恰恰是我最喜欢的)这种粘腻蔓延的弹法,虽然浪漫,却过度渲染了情绪,而乐曲本身其实是有更多迷离的、模棱两可的意象。Richter对时间的把握是我最喜欢的,他很擅长和听者保持一定距离,制造这种内省而安宁的领域。 最后聊聊这幅画。这是我在看演出时,印在宣传册上的一幅画。这是Gustav Klimt的1899年画作《钢琴边的舒伯特》。这幅水彩速写中描绘了一次Schubertiade(舒伯特乐曲的私人演奏活动),舒伯特穿着1820年代过时服装,在画中有些带着疏离和孤独气质地演奏着,他周围则被穿着1890年代时髦服饰的姑娘们围绕。这幅似以舒伯特为主题,却不是一副意图描绘舒伯特真实面貌的画作,相比之下,更像是在隐喻舒伯特的音乐本身。
【文中资料多来自于讲座和一些零碎的欧美乐评网站上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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